17個月之后，漁船的油箱終于耗盡。海盜們又將他們劫持到遠(yuǎn)離海岸的一處森林，在地上和頭頂拉了幾塊紅色塑料布，二十多人的所有生活就堆疊在那片十幾平方米的空間里。最遠(yuǎn)的活動范圍，就是30米開外大小便的地方。

在岸上，食物變得非常有限。船員們每人一天只能分到一碗水、兩頓飯。早上是幾片薄餅壓成的拳頭大的一個面團，晚上是一小碗紅豆飯。只有在極少見的時候，才會有人在幫海盜們做飯的時候，偷偷藏幾個洋蔥和土豆。那個時候冷文兵總會想，那些東西在四川老家他從來都不愿意吃，但現(xiàn)在卻像山珍一樣美味。為了果腹，他甚至吃過老鼠肉。

他們依然被海盜當(dāng)做傭人使喚和打罵。有次，一位柬埔寨船員因為不愿意幫海盜干活，被禁止小便，又在之后發(fā)生的口角中被子彈射中腳背，鮮血直流。一位印尼籍船員患上了跟王昭同樣的病，幾天內(nèi)離世。

在饑餓、疾病與暴力之下，反抗的力量漸漸變得離散。更多時候，那片紅色塑料布上承載的是麻木。

因為無事可做，船員們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睡覺，偶爾會幾個人湊一起打幾局煙盒撕成的撲克牌。中國船員大多不懂英語，跟海盜的交流一般通過一個菲律賓船員翻譯。不過時間久了，冷文兵也學(xué)了幾句當(dāng)?shù)氐恼Z言，便于跟海盜們提出自己的各種需求?！翱ǖ稀笔恰靶”恪?，“哎許”是“吃飯”。被一次次威脅和打壓之后，他們只剩下這些最基本的需求。

在年復(fù)一年的消耗中，冷文兵已經(jīng)習(xí)慣了對“希望”這個詞保持距離。

私下里，海盜被船員們稱為“騙子”。幾年間，海盜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放出消息，表示他們即將被釋放，但沒有一次真正兌現(xiàn)。

直到國際紅十字會的救援車開到自己眼前，冷文兵都還以為這只是海盜們的又一次“惡作劇”。

　　歸來

10月23日，在冷文兵被送往索馬里當(dāng)?shù)鼐炀值穆飞希竞溯d8人的小型面包車上硬生生塞進了26個人。他被擠在最后一排的中間整整6個小時。但是在這1671天以來，他從沒像這一刻這么開心。

因為，他要回家了。

此時的冷衍長依然一無所知。幾年才接到一次電話，他甚至不確定兒子是否還活著。喂過雞后，他像往常一樣為自己做好午飯，一般是地里種的蠶豆、油菜或豌豆苗，配上一碗稀粥。然后端到門廳的餐桌上默默地吃，通常會剩下一點留作晚飯。

年輕的時候，冷衍長也曾外出打工。他在山西挖過煤，在廣東燒過磚，還在山東守過工地。一個人能挑200斤的扁擔(dān)。但是現(xiàn)在，他的腰漸漸彎了，眼睛也變得渾濁。

兒子是他唯一的驕傲和依靠。貧困讓冷文兵過早承擔(dān)了家庭的經(jīng)濟重?fù)?dān)，但自從他出事，家里的生活就更加困頓。冷衍長做飯的柴火只能撿拾路邊別人砍剩的，要賣雞蛋也只能等到有人路過來收。去年成為低保戶之前，一年的收入只有幾百元。領(lǐng)低保后，每月能領(lǐng)到105元。1元錢1杯的茶也舍不得喝。煙是戒不掉的，但也只抽最便宜的自制卷煙，一根1毛錢。

很多時候，他就叼著煙斗坐在家門口。這幾年，他看著村里的人口越來越少，只剩下老人和小孩。有時，其他有子女在外打工的老人看見他，也會過來默默地陪他坐一會兒，只是絕口不提“兵兵娃”的事。

村干部到家里告訴他兒子回來了的消息時，他正在自己黑漆漆的房間，捧著一臺收音機聽?wèi)虼虬l(fā)時間。但是下一秒，眼淚就唰地流了下來。

此后的兩天里，他又流了兩次眼淚。一次是見到兒子的瞬間，另一次是聽到兒子講述自己吃不飽飯的日子。冷文兵也只能笨拙地安慰：“老爸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比缓笞约阂踩滩蛔〖t了眼眶。

現(xiàn)在，冷衍長對兒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盡快養(yǎng)好身體，然后在家附近找份工作，娶個媳婦，再也不要走遠(yuǎn)。

當(dāng)?shù)爻龊４蚬さ臒岢闭诶鋮s。“就算沒有他（冷文兵）這個事，也沒什么人去當(dāng)船員了?！崩溆侣愤^兒時玩伴的家，特地停了下來。“現(xiàn)在人都懶了，出海風(fēng)險那么大，收入跟在鎮(zhèn)上打工也差不了太多，已經(jīng)沒人愿意去了?！?就在冷文兵成為船員的前一年，冷勇前去廣東的皮具廠打工，“每月收入四五千（元）”，去年剛回鄉(xiāng)。

10月27日下午，冷文兵帶上戶口本，到村里的派出所補辦早已丟失的身份證。他沒有任何存款，船員工資還被拖欠著，但他必須拿到身份證，重建自己的生活。他說，自己再也不會出海了。

天色漸黑，冷衍長坐在門前翹首等待，像過往的十年一樣。只是這一次，他知道兒子會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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