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思念依然無盡 獨家探訪胡耀邦夫人李昭

（本文原發(fā)于2010年04月15日）

《我的中國心》是鳳凰衛(wèi)視2009年全新推出的大型人物紀錄片欄目。欄目以獨特的視角梳理建國以來為經(jīng)濟騰飛、政治自由、社會進步、民族復(fù)興做出杰出貢獻的團體及個人，一年多來，季羨林、錢學(xué)森、饒宗頤、卓琳、陳寅恪、錢偉長等人的故事先后在欄目播出，頗受好評。

胡耀邦一直是我們想做的節(jié)目。對于現(xiàn)在很多“80后”們來說，這個名字有點遙遠，在大家還不懂政治的時候，他在某一天突然走遠，他的聲音和事跡也近于被塵封。

圖中的白發(fā)老人就是胡耀邦夫人李昭

采訪胡耀邦的夫人李昭是在小湯山療養(yǎng)院。因為北京停了暖氣，天氣依然很冷，很多老干部和他們的家屬被組織到這里來療養(yǎng)一周。

長子胡德平曾提示我們，老人年紀大了，對于過去的事情都記得不太清楚了，只能隨便聊聊。對于這次采訪我們沒抱太大希望。

我們到時，長子胡德平也在母親的房間里等我們了。房間里還坐著一對老年夫婦。雖然年齡不小，但坐姿硬朗，是古人說的“坐如松”的姿態(tài)，老太太還是革命的短發(fā)，革命的布鞋，臉上是革命的柔和與堅毅，胡德平介紹，這是張自忠的女兒，同在這療養(yǎng)，來串門。

李昭看著我們舉著攝像機、挑桿話筒、四個陌生人走進她的房間，轉(zhuǎn)向他的兒子。兒子介紹了我們，說想采訪，母親則說，“我看不必了吧?！卑パ?，心里一涼。

兒子勸說，“他們從城里一大早就趕過來，咱們不能讓人家白跑一趟呀，你就說說唄?！?/p>

一位重慶老人托節(jié)目轉(zhuǎn)交給老人的書法，是懷念胡耀邦的詩

同事曉梅姐取出一位重慶老人托我們轉(zhuǎn)交的一幅書法，展開在老人面前。兒子湊到母親身邊，兩人一起念那字。母親一字一頓，辨認著上面的字，有幾個特別難分辨的字，她竟然第一個想出答案。兒子讓她為我們念最后兩句，“雞鳴紫陌晨曦現(xiàn)，浩蕩春風(fēng)定可期”，最后一排落款她念得很分明：懷念胡耀邦先生。然后若有所思。

念完老人轉(zhuǎn)過臉問兒子，“人家來了，咱們怎么沒有……”

兒子接話：“沒有招待一下，是吧？”

到這，我們都笑了，也感動了一下，幾十年來胡家人對于外人送來的禮物，總是想各種辦法回報。五六十年代，家里總是欠債，大多是因為別人送來了東西，他們總是想著要給人錢或者東西給對方。這是數(shù)據(jù)里看來的，眼前這對母子幽默的對話讓我們感到我們搜集的資料中介紹的五十年前的情景就在眼前了。

母親說：“不是，人家送來咱們也沒有表示表示。”

兒子說：“這是人家托電視臺剛送來，您要有表示，可以和廉云同志（張自忠女兒）也寫一幅送給人家嘛，你們也練練手?！?/p>

老人想起來串門的朋友，回頭找廉云，埋怨道：“你怎么走了呀……”

張廉云年紀輕點，腦子很清楚，她正站在門外和人說話，趕緊說：“我在這呢，在這呢?！?/p>

這時大概老人的思路已經(jīng)在老朋友身上，忘記了字的事。

我提出請她講講早年的事，想著，一般老人都對兒時的記憶還比較清楚。老人又拒絕了。兒子坐在一邊，幫我們勸著老人。

兒子：你先說兩句話，問問你是什么地方的人，有多大年紀了。

母親：那你就替我說了就行了。

兒子：您來說幾句話，然后大家你們一起聊聊。

母親：你說一遍就可以了，我再說一遍這不浪費時間嗎？

兒子是想幫我們哄著母親說點什么，沒想到李昭還有著自己的邏輯和判斷。讓我們很無奈。

說完李昭看見我們舉著挑桿話筒對著她，看上去一個毛茸茸的東西。認真地問，“這是干什么的？”

我們解釋，“麥克風(fēng)”，她仿佛明白了，哦了一下，認真看了我們四個人。

年輕時的胡耀邦和李昭

曉梅姐問她關(guān)于把二兒子送人的事，胡德平趕緊在旁邊接著，“媽媽，你就說唄，是因為抗日戰(zhàn)爭勝利之后，你說……”老人把話接過去了。

胡德平幫著我們引導(dǎo)著母親回答了幾個問題，看老人說得比較自然了，就告辭說開會去了。后來感嘆，真是兒子了解自己的母親，沒他在，老人不會和我們打開話匣，而說到這個程度，他也覺得母親會繼續(xù)說下去，才離開。

兒子離開的時候，母親又斷開了和我們說話，問：“你怎么走了？”兒子說，“我不走，我出去看看，一會兒就回來。”

母親又放心地和我們說話了。

采訪很順，過去的生活，苦的事基本不提，在她眼中，似乎生活沒有什么艱苦的，如今的歲月和戰(zhàn)爭中的生活沒有可比較的。

她有她自己的邏輯，有的話我們未必能聽懂。五七干校，她不提勞動的辛苦，只講了胡耀邦因為穿得太破，拿著軟臥的票，被乘務(wù)員攔住不讓上的趣事。

這是一位89歲的老人呀。歲月讓她忘卻了許多事，很多回憶都只是片段，卻能對那些她認為不該說的話說：“這就不提了吧?！?/p>

一會兒，老人指著我們舉挑桿的同事說，“你歇會兒，老舉著那個東西多累呀。舉著那個干什么？”顯然已經(jīng)忘記了我們曾向他介紹那是麥克風(fēng)。大家都為她的關(guān)心感動得笑了。然后老人不住地讓我們都喝水，吃桌子上的水果。

后來張自忠的女兒來了，我們請她給我們介紹一下。老人很可愛，說，“這位是，這位是……”然后回頭問：“你是誰的女兒呀？”我們都笑了。

張廉云也笑了，說：“還是我來說說吧?！庇谑歉覀冎v了她和李昭相識的過程。她說只有小時候才和朋友手拉手走路，可是現(xiàn)在，李昭每天吃完飯會和她手拉手走路。說話時，兩位老人的手一直緊緊握在一起。

中間一位攝影師來給她拍照，大風(fēng)天讓她出去走了一圈，老人堅持要把帽子摘下來，說一直不喜歡戴帽子。

我們讓她望著對面遠處的花園，想給她拍一個遠眺的畫面。老人念叨，“這有什么好看，就是一個燈?！痹谒罱摹斑h方”，果然就是一盞路燈。這是老人特有的幽默，大約覺得一群人對著她拍，也沒什么可說的，一直在念叨。

臨走的時候，老人在工作人員的攙扶下，還說，“我要送送你們?！?/span>

后來發(fā)現(xiàn)房間里，還堆著一堆工具，說：“你們這些長槍大炮怎么收走呀？

我請她在簽名本上簽名，老人寫下名字，問，“今年是？”旁邊的人說：“2010年”。老人又寫下了日期。

闔上本子，我接過那只簽名的筆，老人把那筆握得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