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出病房后,人就像個嬰兒”,37歲李暉的求生之路
從上海交通大學醫(yī)學院附屬瑞金醫(yī)院百級層流病房出來后,李暉(化名)進入了3個月的急性排異期,他反復腹瀉,身上起了瘙癢的紅疹。
百級層流病房,又被稱為“移植艙”。李暉2022年10月1日入艙,11月3日出艙,他在艙內整整待了一個月零兩天,瘦了30多斤。
李暉,一個37歲的中年人,家在河南信陽。
他愛折騰,2014和2019年,在鄭州和武漢做生意沒成,賠了二三十萬。后來他上班,一邊養(yǎng)家一邊還債。
身體的異樣是從2021年七八月開始。
他開始頭暈、視力下降,大腦反應變慢,運動能力下降。
到了10月,他的病情明顯加重,“下樓時很害怕,不扶著欄桿就害怕一腳踩空”。
隨后,他辭去工作,輾轉于信陽和鄭州各醫(yī)院。
經歷被誤診及錯誤治療,做了基因檢測后,他被確診為遺傳性彌漫性白質腦病伴軸索球樣變(hereditary diffuse leukoencephalopathy with spheroids,簡稱“HDLS”)。
近日,上海市第六人民醫(yī)院神經內科主任醫(yī)師曹立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表示,HDLS是由于CSF1R基因突變所致的遺傳性白質腦病,是一種罕見的常染色體顯性遺傳病。
該病在國內平均發(fā)病年齡是43.35歲,早期病癥以記憶減退,脾氣改變等神經精神癥狀和運動障礙、偏側帕金森綜合征表現(xiàn)為主,繼而出現(xiàn)失用、癲癇等皮質功能障礙,最后病人長期臥床,因各種并發(fā)癥死亡。
曹立稱,HDLS病程進展迅速,從發(fā)病到去世僅3年左右。
在無特效藥的情況下,造血干細胞移植手術是控制病情較好的辦法,但這對病人及時確診、身體基礎和經濟條件都提出較高的要求。
誤診和確診
2021年,經歷了兩次生意失敗的李暉,在廣東東莞上班,每月8000多元的工資,一邊養(yǎng)家一邊還此前賠的錢。信陽家里,妻子守著母親和12歲的兒子。
同年七月,接連而來的頭暈讓李暉感到困惑,一開始他以為是壓力太大,沒休息好,感冒了,還在醫(yī)院開了感冒藥來吃。這些藥不僅沒吃好,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感覺到自己的記憶力和大腦反應能力逐漸下降。
他從東莞回到信陽,但醫(yī)生說他身體沒什么問題,這些癥狀是精神太緊張所致,讓他不要想太多。8月,他開始視力下降,檢查顯示他的轉氨酶數(shù)值偏高。
又過了兩個月,以上這些癥狀不僅沒有緩解,反而加重了。李暉稱,當年10月,他經常感到,“下樓的時候都很害怕,不扶著欄桿我就害怕一腳踩空了”。
這讓他意識到,自己肯定是生病了。
2022年2月,過了春節(jié),他動身去了一趟鄭州的醫(yī)院。做了多項檢查后,醫(yī)生告訴他,他是多發(fā)性腦梗,要住院治療。
李暉在醫(yī)院住下,按照多發(fā)性腦梗的治療方法治了一個多月后,他感到不對勁?!耙稽c用都沒有,癥狀不僅沒有緩解,而且還越來越嚴重。”他稱。
同年三四月,李暉自稱,身體“有時會莫名其妙地跳動”。他描述,親眼看到“自己的肌肉跳動,游走性跳動,一開始是小腿后面是大腿,再到肚子,再到胸部”。
“跳完之后,會感覺到腿上麻麻的,像是蟲子爬了一樣?!彼Q,只要前一天身體肌肉跳動,次日跳動的部位就會關節(jié)疼。
而后他在醫(yī)生的建議下做了基因檢測。檢測結果顯示他屬于CSF1R基因突變,基本被確診為HDLS。
回家后,他趕緊上網查信息,瘋狂般地查找網上介紹HDLS的資料。他看到一個北京的專家介紹,HDLS患者從發(fā)病到死亡大約三四年。這更加劇了他的恐懼。求生的本能讓他轉而去尋找其他病友和治療的辦法。
他不停地翻找發(fā)布類似內容的帖子,在一個幾年前的帖子里,他找到了一個QQ號。在之后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每天都添加這個QQ號為好友,每天看無數(shù)次手機,期待對方能回復自己,以此確認這世上不是他一個人患此病。
后來的事實證明,前期對誤診的及時糾正,以及在得知患病后積極面對的心態(tài),讓李暉為后續(xù)的治療打下了良好的身體基礎,在與疾病賽跑的過程中,他也贏得了寶貴的治療時間。
一般從發(fā)病到死亡約3年
功夫不負有心人。李暉找到了一名病友,并從病友口中聽說了“曹主任”。“曹主任”就是上海六院神經內科的主任醫(yī)師曹立。
近日,曹立向澎湃新聞記者介紹,HDLS是由于CSF1R基因突變所致的遺傳性白質腦病,是一種罕見的常染色體顯性遺傳病。
一般為成人發(fā)病,如果10歲以下發(fā)病,則可以排除患HDLS可能。
國外的文獻統(tǒng)計,國外女性發(fā)病的年齡在40歲左右,男性在47歲左右。
而國內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男性和女性的平均發(fā)病年齡是43.35歲。
在國內過往的報道中,有案例在比較年輕時發(fā)病,也有個別案例甚至到了70多歲才發(fā)病。
值得一提的是,國外的文獻報道中,男性和女性發(fā)病比例幾乎沒有差異,而國內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女性發(fā)病率高于男性,比例接近2:1。
曹立稱,不同的人早期癥狀也有差異,在國內的病人身上,運動遲緩、肌張力增高等帕金森樣運動癥狀和記憶減退,脾氣改變等神經精神癥狀是早期主要癥狀,這些早期癥狀容易被忽視而延誤診療時機,很多病人在就診時,已經出現(xiàn)運動障礙、偏側的帕金森綜合征等。
曹立坦言,隨著病程的發(fā)展,病人在認知、精神、行為包括運動等方面,開始全方位退化,病程進展非常迅速。
“現(xiàn)在來看病的病人,走路各方面還可以,認知有點下降,腦子里有腦白質病變,但快的人可能過了半年,就已經坐輪椅或臥床了?!辈芰⒄f,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國外從發(fā)病到去世的時間為6.8年,而國內在3年左右。
曹立坦言,病人病程末期,會進入臥床階段,生活無法自理,出現(xiàn)嗆咳,合并感染等情況可能導致病人離世。
他介紹,HDLS是顯性遺傳病,攜帶者遺傳給孩子的幾率為50%,如果有家人已經明確為HDLS患者,那么其兄弟姐妹及孩子去做基因檢測,就能查出是否攜帶,“也可能一輩子都不發(fā)病,但一旦發(fā)病,進展得非????!?/p>
關于李暉及眾多HDLS患者最關心的治療方案,曹立稱,目前國內外都尚未有特效藥,美國有藥物進入臨床試驗,但試驗數(shù)據(jù)也尚未披露。在沒有特效藥的情況下,國內外的治療手段都是做造血干細胞移植手術,也就是進行骨髓移植。
進艙和出艙
2022年年底的這幾個月,對李暉來說異常艱難。
在確診為HDLS后,曹立向李暉介紹了骨髓移植的治療方案。
曹立稱,手術要清理掉患者自身的造血系統(tǒng),然后再把異體的干細胞回輸進患者體內,讓它在患者體內“生殖”。手術過程中,患者在沒有免疫能力的情況下,感染風險較高,若出現(xiàn)嗆咳、肺部感染等情況,則會有生命危險。
李暉告訴記者,醫(yī)生說,此前有兩名患者在手術過程中沒挺過來。手術前,他很焦慮,每晚睡不好,甚至想好了如何安頓家人。
此外,手術對患者的身體條件也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并非所有患者都能做手術。曹立坦言,如果患者運動能力和神經功能尚好,進行各類評估后或能進行手術,但如果患者出現(xiàn)吞咽困難、行動困難、臥床,身體條件達不到,則不建議做。
“不做的話,(生命)也就兩年的時間;做的話就有風險,但挺過來希望就很大了?!睆娏业那笊尷顣煵桓业⒄`治療時間,三個月內,他配型成功,并配合醫(yī)生在最短時間內完成了各項檢查和身體評估;即便不知道是否有用,他仍堅持每天早起鍛煉身體。
2022年10月1日,李暉在上海瑞金醫(yī)院進入艙內,開始了為期一個多月的移植手術。
剛開始是小劑量化療,而后進行大劑量化療?;煄韽娏业纳眢w反應,李暉在艙內反復嘔吐、頭暈,無法進食,只能依靠水、營養(yǎng)液和其他藥物。
同年10月13日,醫(yī)生為李暉回輸異體干細胞。排異反應導致他開始發(fā)燒,全身發(fā)冷,反復腹瀉,“都站不起來,身體都是軟的”。
母親陪伴李暉熬過了最艱難的一程。一個月零兩天后的11月3日,他出艙了。
“醫(yī)生說出艙之后,人就像是個嬰兒一樣?!毙g后三個月急性排異期內,他反復腹瀉,身上起瘙癢的紅疹。他從醫(yī)生口中得知,他的排異反應算很輕的了。
養(yǎng)病的同時,看著每天的賬單,李暉十分心疼。
如今,母親照顧自己,妻子要照顧兒子,還要出去工作,靠微薄的收入養(yǎng)家。
做生意的錢還沒還清,現(xiàn)在又向親戚朋友借了很多做手術的錢。
他甚至產生了出院的念頭。
而曹立則表示,此前的案例中,有患者做了第一次移植后,在半年內完全排斥了異體的干細胞,無奈又調整了手術方案,做了二次移植。
所以,術后三個月的急性排異期和六個月的慢性排異期很重要,要做好監(jiān)測,定時隨訪,評估患者的身體情況。
病恥感
回憶起來,在李暉確診后的一段時間里,他最大的感受就是孤獨。
此前的他,從未了解過罕見病,更沒想到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剛確診時,他甚至覺得這世上只有他一個人患HDLS。
近日,患者組織——雪蓮花HDLS關愛之家的創(chuàng)辦人漪楠告訴記者,患者找到他們之前,普遍都會覺得很孤獨、恐懼、不知所措。
漪楠的父親是HDLS患者。
2014年,做了一輩子醫(yī)生的父親開始有了癥狀,在接下來兩年的時間里,父親做了各種檢查,經歷了多次誤診,最終在2016年做了基因檢測,才查出是HDLS。
但那時,漪楠父親的身體已經非常虛弱,無法支撐做造血干細胞手術,只能看著病情發(fā)展,如今,父親已是植物人狀態(tài),在醫(yī)院躺了4年多。
在父親確診后,漪楠做了基因檢測,幸運的是,她不是突變基因的攜帶者。而李暉稱,他的姐姐至今不愿去做檢測,她認為即便查出是攜帶者,但不知道何時發(fā)病,也有可能不發(fā)病,徒增心理壓力。
“我們遇到很多患者的家屬,有人不愿那么早知道未來是怎么樣的。”漪楠對此有著不同的看法,她認為,如果查出是攜帶者,有一系列的準備可以提前做,以便為發(fā)病后爭取寶貴的治療時機,比如,可以提前進入骨髓庫做配型,也可以提前做好治療費用方面的打算。
在患病后,李暉也感知到了家人身上的細微變化。當初,他要在網上籌錢,他明顯感到家人不愿意公開得了這個病,她們認為一旦讓別人知道,家人和孩子都會被另眼看待。
“就算你不跟別人說,這個病也在你身上,何不大大方方接受,找資料,找解決的辦法呢?”李暉稱,他公開自己患病的事情后,才知道原來親戚里也有人患其他類罕見病,只是此前一直隱瞞著。
說起李暉,曹立和漪楠都認為,李暉有較好的身體基礎做手術,術后恢復得也不錯,都得益于他在病程早期有著強烈的求生欲望和堅定的信心。
曹立表示,治療HDLS需要多重因素。首先,病人在初期有癥狀后,應該第一時間就診,其次,接診的醫(yī)生應及時確診,同時推薦患者到能治療的醫(yī)院。最后,病人要有強烈的治療欲望,“有些病人很糾結,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早治可以保命,如果不治就等于是放棄了?!?/p>
“很多患者可能都沒出來治療”
確診HDLS后,李暉回想到,2013年左右,父親在61歲時,開始記憶力下降,出門要么忘了自己要去哪里,要么就是忘了回家的路怎么走,“有時走著走著就走丟了”。
而后,父親被確診為小腦萎縮,治療沒見起色,再后來他生活無法自理,開始臥床。66歲時,父親去世了。
現(xiàn)在,回憶起父親的病情,李暉認為父親很有可能也是HDLS患者。
2021年,曹立團隊收集了2018年4月1日至2021年1月31日在全國22家醫(yī)院神經內科確診的CSF1R基因相關性白質腦病患者的臨床及遺傳相關病史資料,對62例患者資料進行回顧性研究。
這62例患者中,30例為散發(fā)患者,26個常染色體顯性遺傳家系的32例患者。男性21例,女性41例。該研究論文于2021年11月發(fā)表在《中華神經科雜志》上。
研究發(fā)現(xiàn),中國患者在臨床表現(xiàn)上以進行性運動障礙和認知障礙為主要特征,影像上以雙側腦室周圍腦白質改變?yōu)楹诵奶卣鳌4嬖谛詣e差異,女性患者認知功能及影像改變較男性更為嚴重。
曹立在接受澎湃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截至目前,國內各單位報道過的HDLS病例有90多例,平均一年確診一二十例。這90多例中,他面診過的有五六十例,目前全國僅上海市第六人民醫(yī)院和瑞金醫(yī)院開展了針對HDLS患者的造血干細胞移植手術,截至目前,全國HDLS患者進行的移植手術不到20例。
他透露,目前所做的移植手術,整體效果不錯。有來自廣東和江蘇的個別病人,手術恢復后,“日常生活(沒問題),還可以上班,還可以參加水上運動”。而這名廣東的患者在發(fā)病初期就在當?shù)蒯t(yī)院第一時間確診,然后找他及時做了手術。
曹立稱,目前國內還沒有權威的HDLS病例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他推測實際的患者數(shù)字,或遠遠大于90人。究其原因,他認為大部分涉及到誤診和漏診。
他總結道,這些年面診過的病人中,往往都會被誤診為多發(fā)性硬化、腦梗、小血管的病變及遺傳性腦小血管病等。治療時發(fā)現(xiàn)越來越嚴重了,才做基因檢測確診HDLS。但另一方面,就罕見病而言,不管是醫(yī)生還是公眾,整體認識度不夠,很難及時確診。
上述研究論文在最后也提及,HDLS的罕見性使普通民眾及基層醫(yī)生對疾病認識嚴重不足,且由于起病隱匿,在初期,相對于運動功能的減退,患者及其家屬更難注意到認知或精神水平上的輕微差別,需要提高群眾對疾病的認知,推動規(guī)范化的診療。
曹立還透露,有些病人甚至可能都沒有就診。
在目前的確診病例中,他還未遇到過特別偏遠地區(qū)的患者,“有可能這些病人根本就沒有出來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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