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這人，念叨大半年的自行車，真擺在眼前了又磨磨蹭蹭，難不成還得我給你扛到床上？”

李建軍盯著客廳角落那輛閃著銀灰色光澤的山地車，喉結滾了滾沒敢接話。車把上還系著條紅絲帶，在傍晚的風里輕輕晃，晃得他心里又熱又慌。這是他刷了無數(shù)次購物車的“夢中情車”，標價5899元，夠家里大半個月的開銷，每次點到結算頁面，指尖都像粘了膠水，怎么也按不下去。

媳婦王梅正系著圍裙從廚房探出頭，手里還攥著鍋鏟：“看啥呢？趕緊試試啊，人家老板說這型號就剩最后一輛了，我搶了半天才拿下?！?/p>

李建軍蹲下去摸了摸車座，皮質(zhì)的觸感細膩得像姑娘的手。他想起上周陪王梅去菜市場，她為了兩毛錢跟攤主磨了五分鐘，最后拎著那袋土豆樂滋滋地說“省下來的夠買塊肥皂”；想起女兒學校要交興趣班費用，她翻出舊賬本算了三個晚上，把自己的瑜伽課給停了；想起自己煙癮犯了，摸出皺巴巴的十塊錢想買包煙，最后還是轉(zhuǎn)身買了女兒愛吃的草莓。

“梅啊，這錢……”他聲音有點發(fā)緊，“要不咱退了吧？我上班騎那輛二手的挺好，真不用這么貴的。”

王梅“哐當”一聲把鍋鏟往灶臺上一放，圍裙都沒解就走過來，叉著腰瞪他：“李建軍，你是不是覺得我跟你過日子委屈了？我跟你說，這錢該花就得花！你每天通勤來回四十公里，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破車，上次掉鏈子差點被汽車追尾，你忘了？”

她眼圈有點紅，伸手捶了他一下：“你當我不知道你每天早出晚歸？前天下雨，你淋成落湯雞回來，咳嗽到半夜，第二天照樣騎著破車去上班。我跟你結婚十二年，你啥時候為自己想過？”

李建軍被她捶得縮了縮脖子，卻笑了。他知道王梅的脾氣，看著厲害，心卻軟得像棉花。那年他母親住院，她悄悄把陪嫁的金鐲子當了，湊齊了手術費，后來他發(fā)現(xiàn)時氣得要去找當鋪理論，她抱著他說“媽好了比啥都強，鐲子以后再買”。

“可是這錢……”他還想再說，王梅卻突然踮起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別可是了，”她眼睛亮晶晶的，“我算了，這月獎金發(fā)了，加上咱存的一點，夠付的。再說了，你不是一直想周末帶閨女去郊外騎行嗎？有了這車，咱一家三口正好，你帶著我，我?guī)е|女，多好?！?/p>

李建軍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暖烘烘的。他想起自己偶爾跟同事閑聊，說“等以后條件好了，買輛好點的自行車，帶著老婆孩子去郊游”，當時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王梅記在了心里。

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跨上自行車，在客廳里轉(zhuǎn)了個圈。車鏈順滑得幾乎聽不到聲音，車輪碾過地板，留下輕微的嗡鳴。王梅在旁邊拍手：“哎，還挺帥！像不像當年你追我的時候，騎個二八杠載著我去看電影？”

李建軍笑著點頭，眼里卻有點濕。那年他確實騎著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二八杠，王梅坐在后座，雙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角，穿過夏夜的梧桐道，風里都是她洗發(fā)水的香味。他當時就想，以后一定要讓這個姑娘過上好日子，不用擠公交，不用為錢發(fā)愁。

“對了，”王梅突然想起什么，從抽屜里翻出個小盒子，“給你的‘附加贈品’。”

打開一看，是個嶄新的頭盔，上面還貼著個卡通貼紙，是女兒最喜歡的佩奇。李建軍拿起頭盔往頭上一戴，大小正好。

“閨女說，爸爸騎車要戴這個，不然會撞到頭。”王梅笑得彎了眼，“她還說，等周末讓你騎車帶她去公園，她要坐在車后座的小椅子上?！?/p>

廚房里飄來紅燒肉的香味，是李建軍最愛吃的。女兒在房間里唱著剛學的兒歌，跑調(diào)跑到天邊去，卻聽得人心里甜絲絲的。李建軍騎著自行車在客廳慢慢轉(zhuǎn)悠，感覺自己擁有了全世界。

他突然想起前幾天看的一個帖子，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講究“精致窮”，寧可透支信用卡也要買名牌包、最新款手機?？伤X得，真正的日子不是這樣的。真正的日子，是王梅為了兩毛錢跟人討價還價，卻愿意花五千多塊給他買自行車；是他舍不得買包煙，卻把錢省下來給女兒買草莓；是兩個人把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卻總能在對方需要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掏出整顆心。

王梅端著紅燒肉從廚房出來，喊他：“別轉(zhuǎn)了，再轉(zhuǎn)把地板都磨壞了！趕緊下來吃飯，我還給你燉了湯，補補身子?！?/p>

李建軍跳下車，突然把王梅往懷里一抱。她身上有油煙味，有洗潔精的香味，還有他聞了十二年也聞不夠的味道。

“梅啊，”他把下巴擱在她發(fā)頂，“等周末，我騎這車帶你和閨女去郊游，騎到月亮出來再回來。”

王梅在他懷里笑出了聲，捶了他一下：“騎那么久，你不累??？趕緊吃飯，菜都要涼了?！?/p>

窗外的天慢慢黑了，路燈亮起來，透過窗戶灑在那輛銀灰色的自行車上，像鍍了層溫柔的光。李建軍看著車把上的紅絲帶，突然覺得，這輛車哪里是什么消費品，分明是王梅用十二年的光陰，一針一線縫給他的情書。

他想，這世上最珍貴的，從來不是標價簽上的數(shù)字，而是有人把你的每一句隨口一提，都當成了必須兌現(xiàn)的承諾；是有人在柴米油鹽的瑣碎里，依然記得要把日子過出糖的味道。

那一晚，李建軍沒舍得把自行車留在客廳，硬是跟王梅“商量”了半天，把它推進了臥室，就停在床邊。王梅笑話他：“你這是要摟著自行車睡覺??？”

他嘿嘿笑著，給自行車蓋了塊布：“別碰壞了，明天我就騎它上班去?！?/p>

躺在床上，聽著身邊王梅均勻的呼吸聲，李建軍心里踏實得很。他知道，明天騎上那輛嶄新的自行車，風里都會帶著甜。因為車座上坐著的，是一個女人用全部的愛，給他鋪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