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件事,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刻。我們剛到梁家河的時候,生產(chǎn)隊跟我們商量:你們對干農(nóng)活畢竟不熟練,但是無論干得怎么樣,只要努力干了,不看結(jié)果,每個人都給你們8分。
當時,村里的婆姨平均給8.5分,我們比婆姨都低,就不服氣,去找隊長據(jù)理力爭:“畢竟我們都是大小伙子,技術(shù)雖然不行,但力氣還是有的,比婆姨都低0.5分,實在沒法接受!”隊長很好說話,就說:“那好,你們也是8.5分。”
但我們每天實際拿到手的,還只是6.5分。不過,這就不能怪隊長了,只能怪我們自己懶。每天的8.5分里面,早工占了2分。但早工的時間實在太早了,每天凌晨四點就要上工,那個時候我們都起不來炕。
但我們還是想掙這兩個工分,隊長就說:“你們又不出早工,這兩個工分咋能給你們嘛?”
我就說:“你又不叫我們,以后早上你叫我們?nèi)ド瞎ぃ覀円獟旯し??!?/p>
隊長說:“那好,明天就叫你們。”我們在北京上學時,即使家住得遠,早上也就是六點半起床,住得近的,七點起床,基本上睡眠都夠。這一下四點鐘起床,我們實在適應不了。當時是冬天,本來就睡不醒,四點多鐘,天還是黑的,天上星星月亮還都有呢。
采訪組:隊長來叫你們上早工了嗎?后來又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戴明:第二天早上,隊長就來叫我們了,他和我們窯洞隔著一條河溝,要是繞過河溝走過來,路很遠,要很長時間。于是,就站河溝對岸朝我們窯洞喊:
“京生兒——喔——”
“戴明兒——喔——”陜北的這種地貌,黃土高原,經(jīng)流水沖擊,河溝縱橫交錯,所以人們經(jīng)常隔著一段距離喊話。喊話的時候,鄉(xiāng)親們會帶兒化音,會用高音,又會拉長音,所以顯得嗓音很嘹亮。陜北的信天游,大概就是脫胎于此。而且,他們在長音后面還會加上一聲“喔——”,就更有穿透力了。
但是,隊長喊了一陣子,我們的窯洞里沒有反應。當時我們睡得都正香呢。隔了一小會兒,隊長又喊:
“近平兒——喔——”
“燕生兒——喔——”喊完了,隊長站在那兒愣了一會兒,我們窯洞里還是沒反應。隊長又喊:
“家寧兒——喔——”
“平生兒——喔——”“……”
隊長憋足了勁,把我們六個人的名字挨個兒喊了一遍,聲音非常嘹亮,穿透力很強,我正在做夢呢,就被喊醒了。
我睜開眼睛,一片漆黑,我說:“哎呀,什么動靜?”近平也醒了,他說:“好像是隊長喊。”我說:“這是叫咱們起床呢?”王燕生說:“幾點了?”
楊京生說:“三點多。”我說:“睡睡睡!不理他!”
我們就繼續(xù)躺下睡了,隊長還在溝對岸扯著嗓子輪流喊我們的名字,我們就用棉被繼續(xù)蒙頭大睡。
等白天上工的時候,我們見到了隊長,隊長一臉鐵青。我就故意說:“哎!隊長,你怎么不喊我們?早工誤下了吧!”
隊長用沙啞的嗓音氣憤地說:“還說沒喊你們?我都快喊岔氣了?!?/p>
這位隊長對我們知青非常好,帶我們勞動,教我們生產(chǎn)技術(shù),也對我們的生活非常關(guān)心,可惜他早已經(jīng)去世了。后來,我們這幾位知青互相聯(lián)系,回憶起這件事,在哈哈大笑的同時,也感慨當年我們的少不更事,以及梁家河的鄉(xiāng)親們對我們這些北京娃娃的誠懇和寬厚。
還有一次,我們從住的地方上山,翻一個大梁,再下一個溝,到了依洛河村。這個村的知青有十幾個,因為男女比例差不多,就成兩個隊。一個隊全都是女生,都是學校合唱隊的;另一個隊都是男生,都不會唱歌。每天晚上,依洛河的女生就唱歌,唱得很好聽,住在對面的男生就不服,就和他們對唱??墒沁@些男生什么歌都不會唱,就會唱《兩只老虎》——“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無論那些女生唱什么,他們都用這首歌應對。那些女生平時遇到他們,就開玩笑損他們說:“你們這些土包子!不會唱歌,就會唱《兩只老虎》。以后不要跟我們對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