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阮佳琪 觀察者網(wǎng)

自新一輪巴以沖突去年10月爆發(fā)以來，支持巴勒斯坦的示威活動就在美國大學校園時有發(fā)生。但紐約市哥倫比亞大學校長讓警方進入校園，致使百余名參與“挺巴”營地集會的學生被捕后，這場美國高校反戰(zhàn)活動宛如踩了油門，越來越多的學校加入行動，形成一片燎原之勢。美聯(lián)社稱，“這是一場始于哥倫比亞大學的反抗，后來蔓延到了全美國。”

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教授、觀察者網(wǎng)專欄作者范鴻達，去年年底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前往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他向觀察者網(wǎng)介紹了自己親歷美國校園抗議活動的所見所得。

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抗議現(xiàn)場 圖自受訪者

警方介入引爆局勢，抗議活動演變?yōu)閹熒c校方的矛盾

范鴻達教授表示，得益于互聯(lián)網(wǎng)的普及發(fā)達，在加沙發(fā)生的戰(zhàn)爭慘狀迅速傳遍全世界，并在全球范圍內興起了一種廣泛的聲援巴勒斯坦的活動。甚至在很大程度上，聲援巴勒斯坦已經(jīng)上升到用以衡量一個人是否公平正義的程度，這在美國國內亦是如是。

在他去年前往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時，他發(fā)現(xiàn)那里也有師生在舉行有關抗議活動，支持巴勒斯坦的群體是絕對主流，以色列的支持者則為少數(shù)。這和如今正在各個美國大學里進行的抗議活動情況是類似的。

范教授表示，盡管這兩周美國媒體都蜂擁報道高校抗議事件，但在他的感受中，實際事態(tài)并不如美媒所描繪得那般嚴峻。以他所在的伯克利分校為例，作為一所在1960年代擔當反戰(zhàn)大學先鋒的美國院校，過去幾天在該校舉行的抗議活動都表現(xiàn)得非常平靜、理性。

“我每天會去那里觀察半個小時，抗議學生就是在學校里一個固定的地方，那里也有一些帳篷，每天的一些活動很顯然也是有組織者安排的，喊喊口號，然后邀請幾個人演講?！彼f，“前兩天就有一個專業(yè)團體被請來又唱又跳的，怎么得也有一個小時，最后他們還會邀請圍觀的觀眾加入，大家圍成一個圈一起跳舞?！?/p>

圖自受訪者

他提到，由于校園處于完全開放的狀態(tài)，因此除了核心骨干人員，很多參與抗議活動的群體其實并不固定。尤其到了周末，校外人員增多，也有些路過跟著湊熱鬧喊兩嗓子抗議口號的人。

從左至右分別為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在周六、周日和周一的抗議集會情況 圖自受訪者

范教授說，和伯克利分校一樣，現(xiàn)在大部分正在舉行抗議活動的大學校園主要在進行的是一種有序的意見表達，像哥倫比亞大學、紐約大學那些發(fā)生激烈沖突的高校屬于少數(shù)。

而觀察這些抗議活動升級的學校可以發(fā)現(xiàn)，校園里基本都出現(xiàn)了警方介入的情況。校方報警的舉動讓師生認為其言論自由的權利被侵犯，在這個過程中，校方站到了師生的對立面。

范教授表示，很多人將抗議升級歸咎于校內親巴勢力和親以勢力的兩派對抗，其實不然，事實上曾經(jīng)的派別之爭已經(jīng)進一步演變成了師生和校方之間的矛盾。無論是親巴團體，還是親以團體，任何一方都會反對學校請求警方進入校園。

這也就不難理解隨著抗議活動升級，抗議現(xiàn)場出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高校老師組成“人墻”保護學生。范教授說，這些教職工不一定全都是親巴勒斯坦人士，更多的可能是不能容忍學生的正常訴求表達被阻礙。

“從1960年代到現(xiàn)在，哥大幾十年沒有讓警察進過。所以在他們看來，突然看到警察出現(xiàn)在大學校園里，這就是對他們的侵犯，更不要說警方進入學校后還與學生之間有對抗行為。實際上，抗議活動已經(jīng)變成了一種有關自由表達的情緒?！?/p>

紐約大學師生舉行抗議活動 圖自衛(wèi)報

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研究員陳平也在個人節(jié)目中提到，在警察出動后，得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原本以學生為主的示威，升級成了由得州公務員工會和教師工會領頭、校外群眾大批加入的活動，學生運動擴大為社會運動，這一局勢升級也迫使得州警察大幅減少。

據(jù)CNN最新統(tǒng)計，當?shù)貢r間周二晚，哥倫比亞大學和紐約市立學院兩所高校再有100多人被捕。此前全美因校園抗議被捕人數(shù)已近800人。

CNN報道稱，紐約警察局在當晚的行動中，在攻入哥大抗議學生們占領的漢密爾頓大廳時使用了閃光彈。哥大校長保持強硬態(tài)度，要求警方至少在5月17日之前，即開學典禮后兩天，一直在校內維持秩序，以確保示威營地不再建起。

哥大抗議學生團體的談判代表也堅決不退讓，強調就算校方要求延長警力，抗議活動仍將持續(xù)。

紐約警方進入漢密爾頓大廳 截圖自CNN視頻

美國校園抗議熱度高居不下，暗藏政治力量角逐

另一點值得關注的是，范教授指出，這些發(fā)生沖突升級的大學大多位于美國東北地區(qū)，即美國的政治中心，此次抗議也顯示出其背后各方政治力量的暗流涌動。尤其隨著今年大選臨近，這種力量角逐也在慢慢顯現(xiàn)。

美國《國會山報》4月24日曾報道稱，高?？棺h活動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后，“哥倫比亞大學成為國會朝圣地”，當時至少有8名國會議員不遠千里趕到哥大校園，并且無一例外地表達了對猶太學生處境的擔憂。

身陷“彈劾”困境的眾議院議長約翰遜排場最大，24日在一眾共和黨議員的陪同下前往哥大發(fā)表講話。頂著噓聲一片，他不僅公開要求哥大校長若處理不當應辭職，還暗示出動國民警衛(wèi)隊的可能性。

當?shù)貢r間4月24日，美國眾議院議長邁克·約翰遜在哥倫比亞大學召開記者會 圖自視覺中國

“現(xiàn)在美國高層比較統(tǒng)一的思想，就是把校園抗議這個事和反猶主義扯到一塊去，包括拜登政府也是這樣，這就是大選帶來的影響之一。”范教授分析道，“對美國的政治選舉候選人來說，他必須要做出明確表態(tài)，拜登政府現(xiàn)在就是兩難，一邊他得罪不起以色列的院外游說勢力，另一邊又要爭取阿拉伯裔的選票?！?/p>

范教授說，目前美國共和、民主黨的兩個“老人家”，特朗普和拜登，在選票上都沒有明顯優(yōu)勢。而拜登作為現(xiàn)任總統(tǒng)，必須要為當下的混亂負責，因此他面臨的挑戰(zhàn)可能會更大；相比之下，特朗普就不用操心再做進一步討好猶太人的舉動，因為“全世界都知道他是猶太人的朋友。”

部分美政客“甩鍋”中國，體現(xiàn)出美國自信心下降

除了給美國高校這一系列抗議活動貼上“反猶”標簽，在這個敏感時刻，還有不少美國政客借機秀“存在感”，聲稱活動中存在“外部煽動力量”，更有甚者故技重施“甩鍋”中國，無中生有指責中國“資助”了抗議組織。

范教授認為，美方的這一慣常操作，一方面是為今年大選服務，從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出美國的自信心下降，“美國有一個長期形成的觀點，他們認為自己強大，不在意外國的影響。但近年來我們看到美國對于所謂外界影響的關注度越來越高。我個人而言，和美國學者打交道也好，去看美國政客的發(fā)言也好，美國的自信心比原來有所下降，這一點比較明顯?！?/p>

“遇事不決甩鍋中國”，也凸顯出美國內社會分裂和政治分裂問題日益嚴重，美國內部政治緊張局勢必須要樹立一個“最大的競爭對手”以轉移矛盾。

在范教授看來，這些大多是時任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在4年任期中對美國社會和政治造成的長期負面影響，尤其是“沖擊國會山事件”進一步催化了美國內社會和政治分裂，催生美國民眾對自己國家的擔憂，這種情緒也導致此次校園抗議聲浪異常強烈。

“事實上過去這兩三年，美國人特別是一些精英階層，他們對于他自己國家的捍衛(wèi)，或者對自己國家的擔憂是非常明顯的。因為（2021年）1月6日國會山事件的發(fā)生，讓他們認為自己國家正在遭受到嚴重的侵蝕，這也是此次抗議活動反應激烈的一個深層次的原因?！?/p>

2021年1月6日，美國華盛頓，“國會山騷亂”現(xiàn)場

當?shù)貢r間周二，紐約市市長埃里克·亞當斯再次向哥倫比亞大學示威學生下最后通牒，措辭升級。其表示，他們堅持認為哥大的示威活動“受到了外部專業(yè)煽動者的支持”，一些與哥大“沒有任何關系的人正懷著險惡動機占領校園”，再次要求學生們離開營地。

根據(jù)紐約警方的最新通報，目前確認了一名“職業(yè)抗議者”麗莎·菲瑟安（Lisa Fithian）的身份，她自70年代以來一直活躍在美國全國各類運動中。

“咱們也要注意一個問題。”對于不同語境下“外部因素”一詞的辨別，范教授特別補充道：“有些校方他說的‘外部因素’，它指的是外國因素，還有一些則指的是學校外部的美國人。我們在看這些言論的時候要小心仔細一點?！?/p>

校園抗議有一定積極影響，但對美國社會的總體影響不大

盡管此次美國高校公開支持巴勒斯坦、批評譴責以色列的聲量空前巨大，但范教授認為，這一系列抗議活動對于美國社會的影響可能微乎其微，與1960年代的美國大學生反越戰(zhàn)運動更是不能相提并論，頂多是這些歷史學生運動的某種傳承和效仿，“在我的表述里，我更愿意將這場活動稱為現(xiàn)象，而不是運動?！?/p>

他說，不要說對美國社會的一個整體影響，這場抗議甚至對于大學內部的影響都不是全面的，光看伯克利分校就能窺見一二。“每天固定的地方有聲援巴勒斯坦的活動，但在離這個場地幾十米開外的地方，你同樣可以看到舉辦亞洲文化節(jié)的，舉辦美食節(jié)的，校門口是絡繹不絕的畢業(yè)生在留影，校園里該上課的上課，該喝咖啡的喝咖啡?！?/p>

范教授進一步指出，更重要的是，美國真正擁有決策權的人更多站在以色列的一邊。他提到今年美國民意調查機構蓋洛普公司做的一項民調，結果顯示58%的受訪者支持以色列，對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有好感的只有18%。

“咱們看到大學校園里面，巴勒斯坦的支持者多一點，但要美國全國范圍來看的話，支持以色列的美國人更多。從整個美國社會來看，支持以色列的力量更大一點，數(shù)量上它就處于絕對優(yōu)勢，其實際影響力更是望塵莫及。親巴勒斯坦勢力在當下的國際背景下自然受到了許多關注，但它背后究竟積蓄了多少力量，有待觀察”，他說。

范教授預測，只要以色列不停止在加沙的軍事行動，有關的校園抗議活動會一直持續(xù)到戰(zhàn)爭的最后一天，但學生活動的激烈程度會逐漸降溫，趨于平緩。不過，美國社會對于自身受到挑戰(zhàn)與侵犯的擔憂，仍將是一個沉疴積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