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子死在鐵頭手里的那一刻，天牛廟的風(fēng)刮得格外冷。曾經(jīng)發(fā)誓非她不娶的男人，如今舉著“村長”的牌子，親手了結(jié)了她的命。她到死都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用身體換來的糧食，最終喂飽的是一群白眼狼？更想不到，那個躺在病床上哭訴“不想拖累你”的娘，才是把她推入火坑最狠的手。

新婚夜的紅燭還沒燃盡，寧學(xué)祥甩出十斤地瓜干，銀子就交出了自己的身子。六十多歲的老地主，年紀(jì)足夠當(dāng)她爺爺，可銀子沒得選。她爹費大肚子闖關(guān)東失敗，一路討飯?zhí)踊靥炫R，家里憑空多出一張巨能吃的嘴。偏偏這時候，她娘“病重”了，大夫說救命要二十塊大洋。二十塊！銀子刨一輩子野菜也掙不來。寧學(xué)祥的糧倉近在眼前，代價是嫁給這個能把女兒賣給馬賊、把地看得比命重的老東西。銀子穿著嫁衣踏進寧家大門時，心里只想著：娘有藥吃了，弟妹不用餓死了。

仔細(xì)琢磨，銀子娘真的病到要女兒賣身救命嗎？早前銀子差點和鐵頭成親，鐵頭娘嫌她家是“無底洞”，堵著門罵銀子“狐貍精”。銀子娘不聲不響帶著孩子去鐵頭家門口乞討，被指著鼻子羞辱到當(dāng)場氣暈。這一暈，逼得銀子徹底斷了嫁鐵頭的念想。等到銀子真要嫁鐵頭了，銀子娘又“恰好”病情加重，躺在炕上咳血，非二十塊大洋不可。時間掐得這么準(zhǔn)，真像老天爺在故意折騰銀子？

銀子成了寧學(xué)祥的“媳婦”，每次同房換十斤地瓜干。寧學(xué)祥罵她“從老子褲襠里搬糧山”，銀子忍了?？僧?dāng)她娘知道女兒用身子換糧，竟催她：“多往家里搞糧食！”銀子被灌墮胎藥打掉寧學(xué)祥的骨肉，疼得死去活來，娘家人沒問一句身子垮沒垮，只惦記下次能帶多少糧回來。

直到寧學(xué)祥在打地主浪潮里喪命，銀子被扣上“地主婆”帽子，她抱著兒子回娘家求條活路。費大肚子一把將母子倆推出門，生怕被牽連。銀子到死都記得那扇砰然關(guān)上的破木門。她用貞潔和尊嚴(yán)換了一輩子的家，連口熱粥都不給她留。

費大肚子對銀子狠嗎？當(dāng)然狠！他好吃懶做，搶女兒口糧，欠了債直接拿女兒抵給寧學(xué)祥。他的惡擺在明面上，銀子看得清。銀子娘的狠，卻裹著“柔弱”“無奈”的糖衣。她躺在炕上抹淚說“別管娘”，轉(zhuǎn)頭就精準(zhǔn)拿捏銀子的軟肋。銀子爹闖關(guān)東失敗回來，家里斷糧，她立刻“病?！保汇y子在寧家受辱，她只盯著地瓜干夠不夠數(shù)。表面上病得只剩一口氣，算計起女兒卻刀刀見血。費大肚子壓榨銀子是為填飽肚子，銀子娘吸女兒的血，吸得連骨頭縫里的骨髓都要嘬干凈！

銀子的悲劇，源頭埋在十幾年前一個見不得光的秘密。當(dāng)年封二和費大肚子一起割麥，托他給家里捎信。封二見銀子娘白凈，趁費大肚子不在玷污了她。銀子娘被打傷落下病根，卻忍氣吞聲一輩子。費大肚子知道銀子不是自己親骨肉，恨毒了封二，更恨這個“野種”。他奴役銀子、拿她抵債、最后拋棄她，全因這份憋了十幾年的恨。銀子娘呢？她對封二的欺辱不敢吭聲，轉(zhuǎn)頭把屈辱變本加厲轉(zhuǎn)嫁給女兒。封二的惡種下因，銀子娘親手澆灌出果，她比費大肚子更懂怎么讓銀子痛而不自知。

寧學(xué)祥死后，鐵頭當(dāng)上村長來找銀子。他嘴上說護著她們母子，可銀子太清楚他是什么貨色——這人能玷污傻女，能賣掉親生兒子換糧，她和寧學(xué)祥的兒子落他手里能有好？她一句“一女不嫁二夫”斷了鐵頭念想，也斷了自己生路。鐵頭抄起家伙活活打死了她。銀子咽氣前，眼前晃過娘的臉。那個總說“別拖累你”的女人，此刻在干嘛？大概正數(shù)著從寧家摳出來的最后幾斤糧，盤算夠不夠弟弟吃頓飽飯吧。

天牛廟的黃土埋了銀子，連塊薄棺都沒有。她這一生，前十幾年餓著肚子在冬天刨食，后幾年成了寧學(xué)祥標(biāo)好價碼的泄欲工具。臨了，親娘榨干她最后一滴血，初戀要了她最后一條命。都說虎毒不食子，可銀子娘呢？她比費大肚子更早把女兒推出去，比寧學(xué)祥更會物盡其用，比鐵頭更懂得殺人不見血。銀子到死都沒想通：那個病懨懨的娘，怎么就成了索命的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