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吳德玉見習記者王一理

由王家衛(wèi)執(zhí)導的電視劇《繁花》，歷時三年，千呼萬喚始出來。王家衛(wèi)導演出手不凡，開播當天僅10分鐘就取得收視率破2的成績，如今更是火爆全網，從上海話到排骨年糕……目前能與“爾濱”抗衡的可能只是“阿拉上海人”了。

觀眾選擇看看滬語版，體會原汁原味的上海“咪道（味道）”。

電視劇版《繁花》在承襲了原著的滬語風格基礎上，進行了全面的翻新，推出了普通話和滬語版兩個版本，無論是不是上海人，觀眾都會有意識地選擇看看滬語版，體會原汁原味的上?！斑涞溃ㄎ兜溃?。這波滬語輸出到底靈不靈？1月4日下午，封面新聞記者采訪了著名語言學家、吳語研究專家，上海大學教授錢乃榮先生。錢教授一直致力于吳語研究和方言保護，他也是最初力主《繁花》拍滬語版的專家之一。談到對《繁花》的評價，錢乃榮教授用一句上海話回應：“腔調不要太濃噢！”

電視劇《繁花》征詢意見時

曾建議“不妨大膽采用上海話版本”

錢乃榮教授曾出版多部上海話學術專著

金宇澄先生的小說《繁花》曾改編為話劇、電影、電視劇，是一部展現上海風貌和人情的史詩巨作，它不僅呈現了阿寶個體的成長和變遷，也反映了上海這座城市的繁榮和滄桑，以及其中的愛恨情仇。

“阿寶十歲，鄰居蓓蒂六歲。兩個人從假三層爬上屋頂，瓦片溫熱，眼里是半個盧灣區(qū)，前面香山路，東面復興公園，東面偏北，看見祖父獨幢洋房一角……”書中，金宇澄先生把傳統(tǒng)官話與滬語之間的若隱若現的微妙關系展現得淋漓盡致。

據了解，在《繁花》制作前期，就是否推出滬語版，制作團隊特意聯(lián)系相關專家征求意見。錢老說自己當時便極力主張要用上海話版本，不僅因為原著編劇金宇澄就是用上海話寫作，更是因為只有用方言才能夠盡可能全面地去展現一個地方的色彩和風土人情。

“現在看來，這個建議確實也讓更多人再次關注到了上海話。上海話跟普通話的語氣不一樣，普通話的句子很長，但上海話相反。你看《繁花》這本書里面，句子非常短小。既然書是按照上海話的語序來寫的，上海人讀起來就非常通，用普通話讀，反而沒有用上海話去讀有感覺?！斗被ā返木淙河脺Z讀起來更通順，上海話是吳語地區(qū)通用的語言，所以電視劇版《繁花》在蘇錫常這些地區(qū)用上海話播放也沒有大的問題?！?/p>

《繁花》里的上海話有玄機

“游本昌和胡歌的上海話不一樣”

游本昌在劇里面帶有不少老一輩上海人說話的方式

其實近些年，《繁花》并不是第一部影視化的上海方言劇。在2021年，一部由徐崢、馬伊琍主演的電影《愛情神話》也是采用了上海話來演繹。按照錢教授的說法：“雖然上海話不像普通話一樣，并沒有統(tǒng)一的標準，但在我看來，《繁花》里的上海話比《愛情神話》里更有特點?！币驗?，《繁花》有年代感，每個人在劇中的生活環(huán)境、人生閱歷不同，上海話的發(fā)音也有不同?！澳贻p人的上海話詞匯跟老年人的上海話都有所不同，像胡歌與游本昌的對話，就可以聽出來，是一種自然語言的呈現。我覺得《繁花》里的一些字句用得比《愛情神話》好?！稅矍樯裨挕犯袷谴蠹椰F在常說的那種上海話，就是都市化后的上海話?！?/p>

當然，一部劇在熱播時，自然會有各種聲音。有不少網友就在爭論《繁花》里演員的上海話到底標不標準？“我覺得是達標了?！卞X乃榮教授說道，“游本昌在劇里面帶有不少老一輩上海人說話的方式?！?/p>

在錢教授看來，劇中“范總”這個人物很有意思，人物設定是浙江人，商業(yè)談判時，他說江浙口音的上海話夾普通話，與阿寶套近乎時，他又夾雜了洋涇浜上海話。

在談及演員胡歌在劇中飾演的“寶總”這一角色，錢教授用上海話直言，很有派頭，很貼近上世紀九十年代上海商場中的人物形象，“《繁花》這部劇，腔調不要太濃噢！”錢老解釋：“上海人形容好，都說不要太好噢。腔調不要太濃，說的就是腔調很濃。這些就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年輕人說的新上海話?！薄扒徽{”從老年上海話中的帶有貶義，變成了完全的褒義?！皬倪@些上海話詞語的使用充分看到這部電視劇中用的上海話有年齡層次不同的豐富表現?！?/p>

時代層次十分豐富的語言

“上海話是一座可深度開采的寶藏”

胡適曾說：“方言的文學所以可貴，正因為方言最能表現人的神理?！惫糯纳虾７窖允亲詮挠辛松虾Ｆ帧⒂辛松虾Ｈ说木劬硬判纬傻?。上海方言是長期發(fā)達的商業(yè)社會中豐富起來的現代性很強的語言。現在的上海話還融合了周圍各地的語言，滬語版的《繁花》里也出現了浦東話、蘇北話、蘇州話、杭州話等方言，這和上海作為一個包容的移民城市的調性是一致的。

錢乃榮教授：“我是一個上海人，我愛上海的語言”。

“我是一個上海人，我愛上海的語言”。錢乃榮教授曾經走訪了40多個吳語方言點，從學生時代開始至今，他幾乎研究了一輩子的上海方言，對上海話的感情濃得化不開。

錢教授向封面新聞記者介紹：“上海話在上海城區(qū)的高速發(fā)展，融合了古代形式、近代形式、最現代的形式，農業(yè)手工業(yè)社會、工業(yè)社會、商業(yè)社會的各種詞語，上海日新月異、海納百川，匯聚了世界各地好詞語，同時濃縮和積累在幾代人的口語中，這使上海話的日常用語成為一種時代層次十分豐富的語言?！钡呛芸上В缃穹窖匀諠u式微，許多年輕人甚至無法流利地用上海話進行交流。

值得一提的是，錢教授談到，其實現在的上海話包含了周邊郊區(qū)以及蘇州、寧波等地的方言，匯集了吳越江南語言文化的精華，并且“蘇州話跟上海話差不多的，杭州話跟上海人是完全可以通話的?！闭缢?，語言本身就是文化，上海話是一座可深度開采的寶藏。

錢乃榮教授曾出版有《當代吳語研究》《北部吳語研究》《上海語言發(fā)展史》《上海方言俚語》《上海話大詞典》《錢乃榮細說上海話》等上海話學術專著，并發(fā)明“上海話漢語拼音輸入法”，長期致力于上海話傳承與保護。

在采訪快結束時，錢老特意問詢成都本地大部分年輕人是否依然能流利使用家鄉(xiāng)方言，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后，他欣慰的語氣里飽含了一位孜孜不倦的學者對文化傳承的期許。

附：錢乃榮教授科普上海話——

上海話專屬成語有850個

上海人在開放社會和自由生活中活躍的思維和海派的奇思遐想，使上海話中產生了大量有海派風味的熟語，如“牽頭皮、收骨頭、出風頭、戳壁腳、淘漿糊、敲木魚、軋苗頭、搭訕頭、避風頭、調槍花、隑牌頭、百有份、軟腳蟹、勒殺吊死、死蟹一只、吃空心湯團、開年禮拜九、懸空八只腳、獅子大開口”等等，表現生活具有極大的概括力。據統(tǒng)計單是四字組合的成語就有850個。

這些詞是從上海話里誕生的

在上海都市化進程中，像“馬路、洋房、自來水、自來火、電燈泡、書局、報館、影戲院、公司、商會、同鄉(xiāng)會、孤兒院、橡皮筋、粉筆、筆記簿、口琴、操場、雪花膏、花露水、水果糖”等新名詞首先在上海話里澎湃涌出，后來通過上海強大的出版業(yè)通用開來，后來大量融入普通話。

上海話誕生大量外來詞

大量的音譯詞如白脫、色拉、啤酒、白蘭地、開司米、派力司、麥克風、梵啞鈴、水門汀、熱水汀、凡士林、來蘇爾、司的克、課程、臺頭、派頭、差頭、樸落、馬賽克、司必靈鎖、老虎窗、牛軋?zhí)恰㈤_司米、拿摩溫從上海話中誕生，我們從有些詞的發(fā)音如“沙發(fā)（sofa）、馬達（motor）、加拿大（Canada）、丹麥（Denmark）、倫敦（London）”可看出都是用上海話翻譯的。